第114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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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潜龙在渊,风雨如晦。 ??这些年,她们常见面,媚娘再没提起让姜沃给她卜卦之事——既然在渊,又有什么可卦。 ??但今夜,面对这皎皎月色,媚娘忽然心中一动。 ??姜沃转头望向她:“好。” ??其实这些年,她替许多人起过卦,怎么会没给媚娘起过卦,预测过凶吉。 ??只是媚娘未有心‘问卦’,姜沃也就一直不曾提起。 ??她取过卦盘,却放在媚娘手上:“我说着,姐姐来拨。”她将所需调拨的卦片一一道来,媚娘则按照她口中的顺序去拨动手上的卦盘。 ??然后递给姜沃。 ??姜沃接过来:“依旧是一卦乾卦。” ??只是……不再是潜龙勿用的卦象,而是:乾卦九二爻‘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’ ??龙已初升于田野之上。 ??卦象不同,而媚娘的回答,却与当年一般无二。 ??“从你第一次给我起卦,我就记得你曾说过乾卦的‘象传’——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 ??媚娘轻声道:“这些年我觉得难熬时,便想想这句话。” ??如今九年过去,她自问刚毅坚卓,未弃己身,未负此卦。 ??第65章 越俎代庖 ??贞观十九年末,圣驾回到了长安。 ??在皇帝距离长安城还有两日路程时,姜沃就能感觉到,所有留在京中的朝臣,都不约而同安心起来。 ??到底之前只能听各种前线邸报,尤其是高句丽未打完,北境薛延陀又进攻夏州之信传来后,朝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的氛围。 ??现在皇帝圣驾马上到京,哪怕薛延陀的战事还在进行中,但所有的人心都定了。 ??主心骨回来了呀! ??姜沃就见房玄龄房相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起来,甚至还有了闲心,把自己近来花白了不少的须发,用坊间很流行的以‘针砂、蒲苇灰’研磨而成的乌发膏染了一遍,又是神采奕奕一枚宰辅。 ??且说这回皇帝亲征,把宰辅几乎抽空了:三省里头,中书省一把手中书令岑文本、门下省一把手侍中刘洎,尚书省二把手右仆射高士廉(一把手就是房相自己)都被皇帝带走,陪同太子留守定州。 ??再有长孙无忌、马周等重要宰辅也奉命随军东征。 ??可以说房玄龄独个留在长安,真是铁肩挑重担:一人领着三省,带着六部,这一年来的辛酸苦累,真是说都说不完。 ??听闻圣驾即将归来,稳重如房相都忍不住激动起来:终于同僚们都回来了,快点把各自的工作领回去,他好松快一下,只去管他的尚书省。 ??然而房玄龄却没想到的是,自己很快接到了两位同级别同僚,一死一犯罪的消息——中书令岑文本,病逝于归京途中,门下省侍中刘洎则因逆罪被关押,已夺侍中官职,正在等待圣人发落。 ??可谓是,同僚们回来了,但有没有完全回来。 ??兜兜转转,又回到最初的起点,还是房玄龄先把三省之事一把抓。 ??想到岑、刘二人都是从前魏王一党,房玄龄实在忍不住怀疑从辽东回来后,被皇帝指派了跟他同管三省事务的另一位同僚——长孙无忌。 ??尤其是得知,刘洎的罪名是褚遂良首告时,这份怀疑就更重了。 ??褚遂良,一向是跟着长孙无忌走的。 ??* ??太史局。 ??姜沃见到了整整一年没见的太子李治。 ??只是两人见面,也没多来得及寒暄, ??就说起两位宰辅一死一罪之事。 ??想到岑文本,姜沃也觉得颇为黯然:她第一次出现在朝臣前的那次诗会,就是岑文本主持的。 ??这才几年过去,岑相已经病逝辽东。 ??“岑相是到了定州后,身体就不太好,又因军务繁忙病情积重难返。”李治也是先感怀了下岑文本。 ??之后才说起重头戏,刘洎。 ??太子先问她是否知道刘洎之事。 ??姜沃道:“只听闻刘侍中‘因逆言获罪’。” ??李治下意识抬手掐了掐眉心,这个动作还是跟长孙无忌学的,有时候他头晕脑胀的时候,觉得这样能轻松点。 ??不过这次掐完,想起长孙无忌,李治就更头疼了。 ??* ??刘洎的事儿,还要从皇帝返程路上的一病说起。 ??或许是因为天气骤冷,或许是因为东征已尽,皇帝从一直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中放松下来,总之,皇帝在中途病了一回。 ??就是老毛病又犯了,只是这回比较重,不光头疼难以入睡,更觉眼涩畏光、起身更觉目眩难耐。 ??于是只好暂停御驾,休养圣躬。 ??李治自然是日夜陪同侍奉在侧的。 ??好在还有孙神医提前开好的方子,嘱咐圣人一旦发病就连喝三日——孙思邈对皇帝的病情,是清楚但又无可奈何的。 ??一来,皇帝久有风疾和气疾,从初次发病的年纪来看,应当是自血脉而来,很难根治。二来,皇帝年轻时候打仗那真是不太要命的打法,曾有三日不解甲,两日不进食的赶命似急行军。 ??还有诸如冬日卧身冰雪,夏日身着玄甲厮杀汗血俱下,都是常有的事儿。 ??年轻的时候靠硬抗不在乎,如今,就都成了弊病。 ??孙思邈开的方子,也都是缓解急症让皇帝免于痛苦的。要说能根治皇上的痼疾,孙思邈做不到,这世上也没有大夫做得到。 ??皇帝自己也明白,也曾感叹过:“沈疴属此,理所不堪。”因此从没怪过大夫治不好他,对孙思邈开方的要求也是,能够免于风虚顿剧之苦即可。 ??此次亲征高句丽前,皇帝再次请了孙思邈扶脉备药,就是怕在远征途中病倒。 ??孙思邈便开了数种方子,一一交代给随军医官,皇帝什么证候要用哪一位方子。 ??因此,皇帝虽然病了一回,但并不多严重。 ??吃了药很快就缓解了病痛,还是李治苦求父皇多驻扎歇息两日,皇帝才又多躺了两天。 ??偏生就出了事。 ??皇帝病倒,随行的宰辅们皆陆续来问安探病,这是常例。 ??然而就在皇帝病好能起身的那一日,褚遂良于御前状告刘洎,说刘洎在外与军士散布流言——口称皇帝病重不起,还私下口出狂言道太子年幼,他可以行霍光伊尹事。 ??霍光伊尹什么事?那便是废立皇帝事! ??听到这儿,姜沃都惊了:这样的话要是坐实了,那刘洎真就是死罪。尤其是皇帝病中说这样的话,更是罪加一等。 ??“刘侍中当时认了吗?” ??李治摇头:“没有,他坚决不认。” ??“那有确切证据吗?” ??“只有褚遂良带来的几个兵士,刘洎只喊冤说这些人是褚遂良的人。两人各执一词。” ??“那圣人还是将其下狱了?”二凤皇帝在治罪上,其实很看证据。之前房玄龄坐镇长安,还有人状告房相独揽大权要谋反呢,房玄龄大无语,直接将人送去高句丽前线,皇帝也根本没理会。 ??李治听出姜沃的意思,无奈道:“刘洎跟房相不能比。房相多年来谨言慎行,但刘洎这人……” ??他给姜沃举了个例子:之前皇帝让刘洎等人跟自己一起留守定州,还特意嘱咐过刘洎,太子年轻多加辅佐,然后刘洎就拍胸脯来了句,陛下放心,要是大臣有犯错的,不用太子,臣就处置了他。 ??二凤皇帝当时就恼了:朕叫你辅佐太子,没叫你随便诛杀大臣,你还准备代太子行生杀大权? ??姜沃:……合着是有前科啊。 ??怪不得褚遂良状告他,一告一个准。 ??或者,也可以说,褚遂良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来告刘洎:毕竟刘洎前一句僭越不当之言,是当着皇帝的面说的,言犹在耳。 ??他能说一句,谁说不能说更大逆不道的第二句? ??李治叹口气:“我并不是怪舅舅想除掉刘洎。” ??毕竟刘洎从前是拥立李泰的,甚至还跟吴王李恪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。跟长孙无忌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。 ??他在意的是—— ??“褚遂良与舅舅向来亲厚。”此事哪怕不是长孙无忌令褚遂良告发的,他也一定早早知情,并且也跟皇帝建议过,刘洎此等诛心之言何当该杀。 ??“可舅舅从头到尾,没有知会我一声。”李治转着手里的茶盏:“或许是上次吴王的事儿,舅舅觉得我优柔寡断,心软无断,这次索性就不与我说了。” ??直接出手要干掉刘洎。 ??那舅舅究竟是在辅佐他,帮他做决断,还是在替他做决定? ??如今所有事儿都一言决于父皇。 ??那将来,是一言决于自己,还是…… ??若说上次吴王李恪事,只让李治觉得舅舅有点过激,那么这次长孙无忌连说都不与他说一声,直接要把一个宰辅往死里按,就让李治如冷水扑脸一般,直面了长孙无忌这种来自‘长辈兼宰辅’的压力。 ??姜沃想了想道:“殿下若有疑虑,可以私下向陛下进言,先保一保刘洎性命——贬官也好,甚至流放也好,只要命还在,就总有回旋的余地,留待来日。” ??李治搁下茶盏:“也是。” ??将来若跟舅舅再有分歧,可以刘洎事为引。 ??李治想的是长孙无忌,姜沃提出保刘洎,在意的却是此时李治还不太关心的褚遂良。 ??将来,阻拦媚娘立后态度最激烈的,便是褚遂良。 ??* ??数日后,皇帝下旨,贬侍中刘洎为桂州清水县丞。 ??大唐县分为上中下三级。 ??清水县穷乡僻壤,只是个下县,县丞官位不过九品。